我在一条黑雾弥漫的巨大管道里不停坠落、坠落。
周围的雾壁中不断翻涌出大大小小的眼球,拖着意大利面条一样的视神经,如同鱼群般在雾中集结游弋。然后是同样伸出雾壁的……千万亿条长满肉瘤、胡抓乱蹬的畸怪肢体。当我以为这些已经足够可怖,让人抓狂时。雾气逐渐散去,令人作呕的腥红色笼罩视野,我才看到了周围“管道”的峥嵘全貌。
这是一条蠕颤、鼓动、收缩着的,巨大而空旷、看不到尽头的异形腔肠。
血肉与畸形器官的世界。
那些游弋的眼球,是由海葵状的寄生生物所放出的、类似诱饵的捕食器官,不时将周围的寄生虫拢住,一个收缩吞进血肉翻滚的口器。而那些寄生虫……那些根本就不是虫子,是肢体极度地退化与畸化,连头部与面貌都退化得愚痴模糊,蛆虫一般在肠壁的肉壑间爬动、蠕动、跳动的人类。
我捂住头和双眼,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入这个畸怪、扭曲、不可名状的血肉噩梦。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,但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了,把尖叫远远抛在上方,连我自己都听不到。
“香蒲————!!”
“我,在这。”
带着些许沙哑感的平静声音传入耳中。
我睁开眼睛。
眼前是爬满裂壑的天花板。
背后是医疗床的床板,冰冷、坚硬,但那充实的触感在此时带来十二万分的安心。
我盯着天花板上几片剥裂的漆块,呆愣了不知多久,才把意识从那个不洁至极的噩梦中完全抽离。
我躺在医疗床上偏头,看到的并非香蒲,而是那个黄袍婆婆。
时间已经到了晚上,长窗外的月光洒进她黑洞般的兜帽深处,依旧没能映出任何面貌,只点亮两处如镭射般的猩红圆点。
那种不详的红色让我顿感头皮发麻,连忙从床上坐起,她也立即起身,驼着高高的背蹭到门口,打开门后转过身。虽然没有任何手势,但显然是在示意我跟上。
我跟着蹒跚挪步的她走出门,立即感觉到不对。
白天来的时候就说过,这栋废楼已经成了野生植物的乐园,各种藤类、蕨类和野草会从缺口与裂缝中顽强生长滋蔓,侵占地面与墙壁,甚至爬上头顶。
但是这些绿色此时全都消失了。
就算是在夜里,我也不至于错看如此明显的差别,我从背包取出手电,向四周照了照,没错,并非我的错觉。
虽然还是满目破败,墙漆与水泥块剥落满地、地板到处都是破洞与坑洼,但最能体现荒废感的那些植株确实完全消失了。而且,这种状态下的这栋楼,我并不陌生。
6年前……
6年前的那晚,我曾身处此地。
到底……发生了什么?
我想起昏迷之前,香蒲说的那句“改变过去”。冷汗慢慢从额头滑至鼻尖。
在我深陷那个血腥污秽的噩梦时,难道说,在此期间……时间真的变化了?
“婆……婆婆,”我试着喊了声走在前面的驼背婆婆,“……这里是哪?”
老婆婆并没有回答,只是回身指向走廊前方,似乎是在催促我前行。我差不多已经意识到她并不会说话,便放弃交流的努力,把注意力放到废楼上。
走廊的两侧,一扇接一扇门连续排开。
它们被锁链紧封、或被牢固的铁围栏阻隔,锈红与焦黑的色调传达着不要靠近的讯息。它们无一例外全都紧闭着。但从某些门中,隐约传出令人不安的声响。
有些像是男孩与女孩的笑声。
更多的则是不知名的、野兽的低嚎。
并非食肉动物,更像是羊或者鹿这样的温顺动物,在经过某种扭曲后,所发出的瘆耳嘶嚎。
这两种声音甚至纠缠在一起,让我逐渐变得无法分辨哪些是人声,哪些是兽嚎。
亦或者……
有些门上有被利爪划破的长痕,透过那些爪痕,门内的诡谲红光投射出来,连里面逡巡的怪影都已经模糊可见。我只要走过去,把眼贴在那些爪痕上,就能……
甚至,我可以过去开门的,不是吗?没有人会阻止我去开门。
我退缩了。
我的呼吸变得颤抖,心脏也被名为恐惧的毒蛇绞紧。我捂紧耳朵,双眼直视前方的婆婆,竭力从那些诡异的叫声与光影中逃离。
漫长的走廊终于看到尽头,而且旁边还有一排窗户。我几乎是长吁了一口气,跟着婆婆走过窗户时,向外看了一眼,怔在原地。
大到恐怖的月亮横躺在树海上空。
它巨大的圆弧从地表一直划至天穹最顶部,仿佛就陨落在举步可及的不远处。
当距离拉至如此之近时,它很难再称得上皎洁。平常被视力与云雾所朦胧的真容——坑洼的地表、暗疮般的陨石坑、粗粝的灰色岩山,变得一清二楚,遍布她满目疮痍、丑陋至极的脸。
我懵怔半天,慢慢意识到第二个问题。
远处的群山不见了。
正常情况下,即使这栋废楼与庭园被树林所遮挡,透过树海的疏枝密叶,我还是能看到其他山陵的起伏曲线。
但现在那些起伏都消失了。
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恐怖硕月,与废楼所在的这……一小块空间。
这里绝对不是我来时的地方。
这已经不光是时间的问题了,而是整个空间的迷失。
我看向黄袍婆婆,寄希望于她能稍微做点解答,但她正背对我,用力开着走廊末端的一扇门。
那扇门有如金库或军事基地的防爆密闭装置,带着金属的绝对沉重感。她缓缓拧动操纵轮,再一点点把那扇厚得可怕的门推开。
里面是往下的阶梯。
老婆婆径直走了进去,我也只好打开手电跟上。
我们走下长长的阶梯——有一段时间还变成了旋梯,推开第二扇金属门,来到空旷巨大的地下室。
香蒲已经站在远处中心偏左位置等着了。
我走进这个冷战防空洞般的地下空间,先抬头看了看。
头顶被氤氲的黑雾笼罩,看不清有多高、也看不到天花板的模样——也许当黑雾散去,我会看到蠕颤的腔肠肉壁也说不定。
然后是排列在四面墙壁的,大小——甚至连构造都各异的……上百扇门。
有普通的实木室内门,也有安全门、旋转门、对开的隔断门,带铜狮头的红漆木门,甚至是雕饰华丽的教堂拱门。
绝大部分门都紧闭着,只有香蒲背后的四扇门是打开的。黑雾同样在它们的门口缭绕,看不清门后的景象。我走到香蒲身边后,她立即拉着我走向那四扇门。
“你的噩梦倒是挺有趣的呢。”她边走边回头道,露出那半边嘴的尖牙。
“我的……噩梦?”
“就是那个在巨大的腔肠里不停下坠的梦啊,那就是你最恐惧的事吧,是吗?被那个血腥的世界所彻底吞噬,那是你6年前……在现实中的这里所目睹的世界吗?”
“……”
我看了看香蒲脸上戏谑的笑,没有回答。关于她如何知道我梦的内容,也懒得深究。倒是……她似乎在逐渐养成嘲讽与奚落我的兴趣。
“你说现实中的这里……那现在我所处的地方是……?”
“这里自然是我的梦。”
“你的……梦?”
香蒲把我拉到第一扇被黑雾笼罩的门口:“准确来说,是我创造的梦,是现实中这栋废弃研究所的复制品,用来容纳现实中的这里所产生的扭曲与错乱。你被注入我的血,得到了进入这里的权限,感到荣幸吧。”
她说出一段每个字我都懂,但连起来以后就变得根本无法理解的中文。
——梦是可以随意创造的东西吗?
而且还可以把人拉进来。
而且她说的“现实中的扭曲与错乱”,难道是指的那些门中的……东西?
香蒲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我的脸,但看到我继续一言不发,再次露出失望的表情,看上去甚至有些急躁了。
“你……就没有想要质疑的地方吗?我说的这些你全都信?”
“……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信。”
毕竟已经身处这个诡异的空间,就算质疑她也没有任何意义,就像……在动画片中寻求真实感的行为。
香蒲微妙地哼一声。
“你倒真变成那种浑浑噩噩,随波逐流的家伙了,反倒你朋友,那个南宫,可是死活都不肯信,直到我带他走到这个梦境的边缘他才闭嘴呢。”
“……南宫?!他果然也到过这里?他现在在哪!”
香蒲笑而不语,用下巴尖指了指眼前黑雾弥漫的门。
“你说他进了……这扇门?不可能!”
“……你刚才不是说我说什么你都信吗!”
“谁让你信我说的话。”
香蒲一愣,霎时被堵得哑口无言,猫瞳瞪得滴溜溜圆,就是说不出一句话。
不可能的,南宫绝不可能会走进这种黑雾遮蔽的门。我太了解他,我太了解南宫的心理障碍了,他连上厕所都不会关门——而且绝非因为什么素质问题。
香蒲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,双手环抱,又开始露出那种标志性的,似笑非笑的讨厌表情。
“小峰,如果说有什么能够战胜最沉疴痼病的恐惧,南宫他走进这扇门时,肯定就带着那样东西,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的吧?你其实也……就算是现在的你,肯定也还有的,不是吗?”
“……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香蒲响亮地啧了一声,揉着头发,发梢似乎正袅绕成缕缕青烟,表情也开始变得不太耐烦。
“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一遍了嘛,而且南宫难道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过吗?过去啊——改变过去的机会啊!”
“什……”
我还没来得及转动凝滞的脑袋,手中就被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。
我定睛一看,那是一个小采血瓶,里面装了小半瓶鲜红的血。
“到那边之后,记得在两个半小时之内喝下我的血,回到梦境。否则……你就会被永远留在过去了。”
“留……留在过去?”
我被她用力抵着两肋,推到门前,盯着眼前翻腾的黑雾。
……看起来情况已经很明了了。
“怎么了,难道你也对门有恐惧症不成?”见我迟迟不迈脚,背后的香蒲焦急起来。
“……我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,话说这种黑雾我曾经见——啊啊啊!!”
我的屁股被狠狠踢了一脚。
一头扎进黑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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